《罪人》（Sinners）这部电影，2025年4月18日北( běi)美上映，票房口碑双丰收( shōu)。
票房，首周末4560万美元【1】，次周( zhōu)末4500万美元【2】，跌幅低到恐怖( bù)（电影制作成本也只有9000万( wàn)美元）。
口碑，烂番茄新鲜度( dù)（媒体评分）97%、爆米花指数（观( guān)众评分）96%，难得的口碑两开( kāi)花。
下面我们来解读一下( xià)故事，最好看完全片再来( lái)阅读。
首先，很难去界定《罪( zuì)人》到底属于一个什么类( lèi)型片：它前半部分是历史( shǐ)片，后半部分是恐怖片，恐( kǒng)怖片后面还接了一小段( duàn)黑帮片。
电影前半部分讲( jiǎng)述1932年，一对黑人双胞胎兄( xiōng)弟（均由迈克尔·B·乔丹 Michael B. Jordan 饰）本( běn)来在芝加哥黑帮中打拼( pīn)，如今回到家乡——密西西比( bǐ)州一个小镇——开起正经生( shēng)意，试图摆脱不愉快的过( guò)往。整个白天，他们都在为( wèi)晚上即将全新开张的音( yīn)乐酒馆奔走，观众跟随二( èr)人视角，领略黑人社区生( shēng)活的魅力、见证他们遭受( shòu)的苦难。
随着黄昏来临，一( yī)个浑身冒烟的白人男子( zi)突然出现，电影后半部分( fēn)画风陡变。
原来白人男子( zi)竟是古老的吸血鬼，他为( wèi)音乐酒馆中黑人男孩萨( sà)米的吉他音乐所吸引，意( yì)欲将其收归麾下。吸血鬼( guǐ)拉起一支庞大鬼军，对音( yīn)乐酒馆展开恐怖的围攻( gōng)，于是黑人们不得不为自( zì)己的生存而战……
这种将不( bù)同类型片混搭在一起的( de)做法是导演刻意为之【3】，不( bù)过存在一点商业上的风( fēng)险：因为固然很多观众会( huì)将这种混搭视为创新（比( bǐ)如我），但也有很多期待看( kàn)到恐怖片的观众被前面( miàn)一个小时的历史片搞得( dé)昏昏欲睡——就像是我高中( zhōng)时做阅读理解特别讨厌( yàn)遇到散文，什么“形散神不( bù)散”，完全搞不懂这散文到( dào)底要干嘛。
本片也可以视( shì)作是“形散神不散”：它的类( lèi)型虽然混搭，但其在政治( zhì)层面的表达是高度统一( yī)的。也就是说，《罪人》形式上( shàng)是一半历史片、一半恐怖( bù)片，但究其内容在本质上( shàng)是一部政治片。
《罪人》和去( qù)年的《美国内战》某种意义( yì)上有些相似：它们不符合( hé)传统商业电影1:2:1的三幕剧( jù)结构，它们的高潮都很短( duǎn)促，且陡然来临，高潮以前( qián)则是散漫的铺垫，为的是( shì)让观众彻底沉浸。
《罪人》的( de)历史片部分就是铺垫，我( wǒ)们跟随双胞胎和男孩萨( sà)米的视角，看到黑人为自( zì)己的身份与文化自豪，也( yě)看到黑人在棉花田中劳( láo)作、被白人歧视。黑人音乐( lè)家小小地吐槽：白人喜欢( huān)蓝调，但不喜欢创造蓝调( diào)的黑人。
我们还看到一个( gè)有趣的长镜头：在小镇主( zhǔ)街上，镜头跟随双胞胎里( lǐ)的哥哥走进一家华人店( diàn)铺，里面都是黑人顾客。哥( gē)哥与男店主谈生意，男店( diàn)主差遣其女儿走到街道( dào)对面的店铺把她妈妈喊( hǎn)来。镜头跟随女儿走进街( jiē)对面的店铺——里面都是白( bái)人顾客——又跟随女儿的妈( mā)妈回到男店主的店铺。
这( zhè)一来一回，我们可以生动( dòng)形象地看到种族隔离是( shì)如何实现的，而华人（特别( bié)是华人女性）如何成为其( qí)中的中介。
电影进入恐怖( bù)片部分，铺垫仍在继续。音( yīn)乐酒馆里，一个黑人被抓( zhuā)到在赌博中出千，于是遭( zāo)到其他黑人“牌友”的一顿( dùn)痛打。有趣的是，电影通过( guò)蒙太奇手法，将赌博房间( jiān)内的围殴与外面的集体( tǐ)舞蹈交叉剪辑，还踩上了( le)点。这似乎又揭示了黑人( rén)文化中，艺术与暴力乃一( yī)体两面。
男孩萨米代表了( le)黑人文化的灵魂，他的音( yīn)乐如此有力，以至于当他( tā)开始演奏时，各个时代、各( gè)个种族的灵魂都会在此( cǐ)连通。于是奇幻的一幕出( chū)现：在音乐酒馆内，黑人远( yuǎn)古部落的舞蹈、21世纪的电( diàn)吉他、华人的京剧……各个时( shí)代、各个种族的文化在此( cǐ)交相辉映，却又保持着各( gè)自的遗世独立。
也正因此( cǐ)，吸血鬼垂涎萨米——是的，它( tā)也怀念自己身为人类时( shí)的民族与文化。我们惊讶( yà)地发现，它虽是白人面貌( mào)，却来自爱尔兰，在本土时( shí)受基督徒迫害，到了美国( guó)又与黑人一样深受极端( duān)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如( rú)3K党）迫害，甚至被视为黑人( rén)的同类。【4】
至此，这部电影的( de)政治主题也就呼之欲出( chū)了。
有的观众简单地凭借( jiè)肤色认为，吸血鬼代表白( bái)人；吸血鬼吸黑人血，代表( biǎo)白人掠夺、同化黑人。如果( guǒ)电影真的这样“黑白分明( míng)”，那它确实就过于浅显、泯( mǐn)然众人了。
事实是，电影中( zhōng)黑人与爱尔兰吸血鬼的( de)对抗，代表的是被盎格鲁( lǔ)－撒克逊新教徒压迫的群( qún)体之间的意识形态的对( duì)抗。一种意识形态强调保( bǎo)留自身特性，另一种意识( shí)形态强调抹去自身特性( xìng)以便组成更加强有力的( de)战争机器。
极端盎格鲁－撒( sā)克逊新教徒作为本片的( de)主要斗争对象，甚至全片( piàn)都没怎么出现，但观众到( dào)处都能看见他们施加的( de)影响、造成的恶果。
爱尔兰( lán)吸血鬼咬了3K党、华人、黑人( rén)，他事实上在自己的组织( zhī)中消除了种族主义，却创( chuàng)造了一种与种族主义同( tóng)样恐怖的“一视同仁”：所有( yǒu)人失去自己的身份与意( yì)志，成为不可名状的“黑夜( yè)”的一部分。
但是，当我们看( kàn)到爱尔兰吸血鬼唱起爱( ài)尔兰民谣、其他黑人吸血( xuè)鬼围着他跳起非洲舞蹈( dǎo)，当我们看到因种族不能( néng)在一起的爱人成为吸血( xuè)鬼后却可以长相厮守，谁( shuí)又能说吸血鬼的黑夜不( bù)吸引被压迫的人们呢？
爱( ài)尔兰吸血鬼迫切地想要( yào)征服黑人文化，它对萨米( mǐ)穷追不舍，两人的对决带( dài)来故事的高潮。萨米是牧( mù)师的儿子，面对“魔鬼”他只( zhǐ)能颤抖祈祷，殊不知吸血( xuè)鬼竟也像一个大神学家( jiā)，一字不差地与他一起复( fù)诵祷词——上帝的言语竟不( bù)能伤魔鬼分毫？
吸血鬼悠( yōu)悠道：“很久以前，那些偷走( zǒu)我父亲土地的人，强迫我( wǒ)们背诵这些话。我恨那些( xiē)人，但这些话还是让我感( gǎn)到安慰。”
这句台词是全片( piàn)最绝的讽刺：你们黑人信( xìn)奉的白人宗教，不过是加( jiā)害者用来麻痹受害者的( de)幻觉！
更绝的讽刺是：这种( zhǒng)麻痹是真mb有效。
讽刺还没( méi)完，吸血鬼言毕，把萨米反( fǎn)复按到水中——仿佛在对他( tā)进行基督教式的“施洗”。既( jì)然魔鬼也能“施洗”，这不仅( jǐn)让人联想，那些满口仁义( yì)道德的教宗圣人，真的就( jiù)那么白璧无瑕吗？他们口( kǒu)中的上帝与魔鬼，是不是( shì)本来就没有什么分别？！
正( zhèng)如我们前面所说，影片的( de)高潮短粗而有力。讽刺到( dào)位了，故事也该结束了。最( zuì)终吸血鬼落败，3K党被杀光( guāng)、反英雄为曾经的罪孽赎( shú)了罪，所有的罪人尘归尘( chén)、土归土。最后的罪人——萨米( mǐ)在面对牧师父亲的斥责( zé)时，拒绝放下手中破损的( de)吉他。他没有屈服于吸血( xuè)鬼的同化，也没有屈服于( yú)白人的同化。他仍旧是他( tā)自己——黑人民族仍旧是他( tā)们自己。
电影解读完了，最( zuì)后再多说一点。
《罪人》这部( bù)电影的表达非常细腻。为( wèi)了这种细腻，它必须把节( jié)奏慢下了，它必须前半部( bù)分是历史片，它必须压缩( suō)后半部分刺激的、娱乐性( xìng)的情节。这种含蓄的表达( dá)，在商业上算是一个挺危( wēi)险的行为，因为这可能导( dǎo)致口碑两极分化，也就没( méi)法大赚特赚了。所以我们( men)日常中很少见到这种含( hán)蓄的电影，更多见到的是( shì)“鸡血”电影和“狗哨”电影。
“鸡( jī)血”电影比较low一点，喜欢直( zhí)白地高喊口号，甚至不想( xiǎng)费心去好好编一编剧本( běn)。典型代表是去年歌颂“女( nǚ)性力量”的《泳者之心》（影光汇( bàn)评分高达9.0），声称改编自真( zhēn)实事件，但实际上对真实( shí)事件进行了大量歪曲篡( cuàn)改，故事也乏味地一杆子( zi)捅到底，却凭借敢骗敢扯( chě)的大嗓门，给女观众狠狠( hěn)打了一波鸡血。
“狗哨”电影( yǐng)就更高端一些。因为“鸡血( xuè)”电影虽然能讨好一波人( rén)，却难免得罪另一波人，“狗( gǒu)哨”电影就不会。狗哨能发( fā)出一种高频音，只有狗能( néng)听到；所以“狗哨”这里比喻( yù)的是：让有争议的信息无( wú)损地传递给想取悦的群( qún)体，同时让可能被冒犯的( de)群体无所察觉。【5】典型代表( biǎo)是《绿皮书》，同样声称改编( biān)自真实事件，同样修改了( le)真实事件，但故事十分完( wán)美，绝大部分人感受到的( de)都是黑人与白人之间的( de)友情，很容易忽略其中的( de)“狗哨”声：为什么一部抨击( jī)白人种族歧视的电影，还( hái)是找了一个白人来做黑( hēi)人的人生导师？
在讨论现( xiàn)实问题和历史问题时，中( zhōng)国的“鸡血”片和“狗哨”片一( yī)点也不少，之前写影评都( dōu)提过，不再赘述了。
比起《泳( yǒng)者之心》《绿皮书》，我们更需( xū)要《美国内战》《罪人》。在美国( guó)是这样，在中国也是这样( yàng)。
参考
【1】《罪人》首映票房口碑( bēi)双丰收，北美影市再掀高( gāo)潮， https://www.sohu.com/a/886982098_121924583
【2】迈克尔·B·乔丹、海莉主演( yǎn)恐怖惊悚电影《罪人》北美( měi)票房轻松破亿， https://www.163.com/dy/article/JU7F4PVP0537JPWI.html
【3】《罪人》的幕( mù)前幕后， 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5172435510493496
【4】美国侵犯难移民( mín)人权的事实真相， https://www.news.cn/2023-03/30/c_1129478013.htm
【5】为“狗哨( shào)政治”正名：民主的“必要之( zhī)恶”， https://news.qq.com/rain/a/20250417A09DLR00
